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代国宏:人生一世有些事会忘记,也有些事会永远铭记,就像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十八岁,十八岁那一年,我正在读高中二年级,我们寝室特别出名,班长、学习委员、文艺委员、体育委员和各科的课代表都在我们寝室,全是大官儿。我们会偷偷在寝室煮火锅,聊有没有中意的其他班女生,下课时会故意绕道到每个班门口偷偷地瞄上一眼,当然我们班也有漂亮的姑娘,我的同桌就是其中一位。她特别爱笑,脸圆圆的,喜欢扎一个马尾,鼻梁上总架着一副透亮的眼镜。
那是一个礼拜一,第一节是政治课,我们的政治老师是特别严厉的,几乎没有见她笑过,我们下面也是一片安静,只有老师在黑板上唰唰唰写字的声音。突然,我感觉桌椅抖了几下,这时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手也戛然而止,她转过身来,做出让我们不要动的手势。就在这时,我眼看着老师脚下的地和墙同时裂开一个一米宽的沟,我迅速回头发现四周的墙体全部以同样的方式裂了开来,我赶紧握住自己的桌子腿,想要躲到桌子下面去。这时,我看着头上的天花板、灯、电扇都稀里哗啦地往下掉,我脚下的预制板也突然裂开,我的脚掉下去,掉在我截肢的这个位置,它又瞬间合拢,把我紧紧地卡在了那里。我用尽所有的力气,把身旁的课桌、桌板、椅子腿都拿过来塞到我自己的身旁,让我的空间可以大一点,但当我想用力挣脱的时候,却突然感觉肚子里面有一个东西,一下子就顶到我喉咙这个位置,下一刻感觉就要从我嘴里出来,所以我不敢再动。
是的,这就是我所经历的512汶川特大地震,那一年我18岁,20秒前,校园还是一片朗朗书声和笑声,20秒后,校园变成了废墟,伴随着是不断的哭声和喊声,震动终于停止了,每一次震动,都会把我的身体压得更紧一些,下面漆黑一片,乱作一团,我开始喊宿舍里的人,问他们怎么样,现在是什么情况,能不能够看见光。有的说,被天花板压着什么也看不见;有的说,被身旁的钢筋戳破了胳膊,不能动弹。离我最近的是我的同桌,她的整个身体被横梁压着,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,只能趴着,她跟我说,代国宏你还好吗?我好害怕,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?我安慰她说,别怕,县城里的人很快就会来,出去之后就可以回家,别害怕。渐渐的,渐渐的,地上和地下都没有人说话了,我的同桌开始小声的哭泣,她说她想她的爸妈了,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,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,周围的漆黑,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害怕而有丝毫的改变。也许是不知所措,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打气,这个时候有人唱起了歌,你唱完我唱,我唱完他唱,我们用歌声代替求救的声音,也借此相互鼓励着对方。在那样一个艰难的时刻里,那片废墟竟被我们的歌声所笼罩,我们就这样坚持着、唱着,七个小时,八个小时,九个小时,十几个小时都过去了,地下似乎只剩下我跟我的同桌了。
余震一直没有间断,每一次余震,我身上的天花板就会把我压得越紧,压得让你昏死过去,下一次余震的时候,又会让你痛醒过来,不间断地痛昏痛醒让我不堪折磨,在某个时间段我甚至想,有本事就一下震死我,这样不停地折磨我到底是为什么。我们就这样坚持着,一遍遍昏睡,一遍遍醒来,直到第二天晚上,我发现同桌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,我拼命用自己还能够动的左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,但我们两个的手仅仅能够这样扣着一点点,我听见她说代国宏,你出去后一定要告诉我的爸爸妈妈,我特别的想念他们,你一定要出去,说完这句话后,她就再也没有声音了,无论我如何呼喊她,她都没有回应我,我能够感觉到的是,她的指尖一点点变得冰凉。她让我给他爸妈带一个口信,可我还不知道叔叔阿姨叫什么名字,住在什么地方。那一刻,天空下起了雨,雨水从废墟瓦砾的缝隙中一滴一滴,滴在我后背的衣领上,我迟迟不肯放开同桌冰冷的手,在这个废墟之中再没有别的声音,也再没有别的生气了。我慢慢意识到,我可能是这个废墟之下唯一活着的人了,我必须要活着出去,我疯狂地用自己的头去撞击挡在我面前的桌椅板凳,我还未满十八岁,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但无论我怎么撞击挣扎,挡在我面前的桌椅板凳纹丝不动。我的头开始变得有些沉了,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,我咬破自己的血管吮吸血液,但我依然还是昏了过去。
等我再次醒来,我躺在了医院里。是的,我终于被救了上来,但失去了双腿,比失去双腿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,我收到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,我的同桌走了,和我亲如兄弟的七位室友也只剩下了我。大地震已经过去八年了,虽然我周围有好多好心人关心我,鼓励我,我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起来,但我一闭上眼,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片漆黑的废墟,耳旁充斥的还是校园上空那哭喊的声音,身体还能感觉到每一次余震带给我挤压的疼痛,还能清晰的记得我们兄弟七人在寝室里面嬉笑打闹,一起考上大学的梦想,还有同桌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,你一定要活着出去,失去双腿的痛苦,失去好友的悲伤,反复折磨我,如同我被埋在下面时,那一遍又一遍的余震,但代国宏没有倒下,因为我是幸存者,我相信我的幸运是我同桌,是我室友的不幸换来的,是他们馈赠给我的礼物,所以我要好好活着,我要代替他们活着,我要代替他们去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心愿,代替他们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,和感受更多的美好和幸福。
现在我是一名运动员,每次比赛的时候,我都会做这样的动作,拍拍胸脯,手指天空,手指天空的那一刻,我能感觉到你们真实的存在。就像今天这舞台,我第一次来,兄弟们,你们也是第一次吧,我来了,我们一起加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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